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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夜中,没有月亮,天上几点星光,极为黯淡。巷子深处有野狗像掐着嗓子的叫声,无有规律,高一阵子,矮一声儿,苟延残喘一般。天很暗,巷子深处天然镀上一层幽蓝色的光。在那光的影子里,一扇门前的台阶上,靠着墙,少年坐在那里,手撑着双膝,仰头,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——那里没有光。

    望月开了门走出来,看到江岩缩着身子坐在门口。她低头看一眼他,关上了门,坐在了他旁边。

    陪他一起看那虚无的世界,也不多说什么。

    过了好久,望月听到江岩轻声问她,“你觉得,我该选择,让莹儿活下去吗?”

    望月目光闪一下。

    她听到江岩干哑的声音,“可是要她活下去,要用别的无辜者的性命啊。”

    “其实称不上无辜,”望月低声,“聆音要用的活人,都是圣教中犯了大错、没有别的生机可能的人。圣教不可能把还有价值的人,丢给聆音去解剖。圣教有一批人,常年关着,不见天日,也没有出逃的可能。这些人,自来就是给水堂主一脉用来试药的。以前还只是用来试药,但大约前不久,聆音开始拿他们解剖了……不过也没有多久,云门要求圣教改教义,聆音的实验,就被中断了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江岩,其实你也不必多愧疚。这样的人,在圣教,本来就是用来做实验的。就是聆音不用,别人也会用。没什么太大的区别。”望月没告诉江岩的是,在决定给云莹续命后,聆音就已经给圣教总坛去了消息,要她的手下带一批女子过来。她打算一个个试——望月不会告诉江岩,也许聆音有救命的心,但她也见猎心喜,想借云莹这个机会,实验很多活人。教中现在不许聆音那么做,幸而现在云莹这事遇上特殊性,聆音就给自己加福音了。

    望月觉得没什么的,但是江岩一定不会这么觉得。

    “我做不到,”江岩垂了头,手盖住脸,他的声音在颤抖,“就算原本就是罪人……在他们还没死的时候,我怎么能拥有剥夺别人性命的权力?人之肌骨,父母之赠,怎么能剖活人的身体,去给别人续命……这是不对的。不管用的是白道的人,还是魔教的人,都是不应该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从来不想做这样的选择啊。”

    望月侧过头,看着少年手盖脸的狼狈,她问,“……那你,是打算放弃云莹吗?”

    江岩惨笑,“可我又明明能救,只要选择一下而已。我不救她……黄泉之下,我何颜面对她?”

    望月看着江岩,心想:那你要怎么办呢?

    看江岩左右为难,她心里也不好受。她自是没有这种左右为难的时候,在别人的性命和爱人的性命之间,她只会选择爱人。但是,望月也能理解江岩的挣扎。那么多年的教育……云门培养他,教给他很多东西。云门对圣教最接受不了的,就是圣教视人命如草芥。

    江岩也接受不了,可是如果要救云莹的话,他又必须去接受。

    夜光如水,少年少女沉默坐着。好长一段时间,江岩都不吭气。他头靠着膝盖,他全身在微微发抖。理智和情感在挣扎,对生命的敬重,和想救爱人的心,在拔河。

    望月看到少年指缝间渗出的水渍。他在无声地哭泣。

    看了几眼,望月移开目光,装作不知,心中想道:江岩凭什么要这么挣扎?一切不都是路萱萱引起的吗?江岩这么痛苦,路萱萱却付出什么?杀害云莹,顶多一死。然一死,又多么轻松……况且,有碧落谷的保护,路萱萱还真不一定死。

    她心中琢磨着,眸中闪过杀机。

    她听到江岩的说话声,“那时候,我抱着她,想救她。可我眼睁睁看着她在我怀里断了气。我看到她眼里的泪水,混着血水。雨好大,我听到她跟我说,‘对不住’。我看着她闭了眼,再没有睁开。她那么乖巧的性子,见到我最后一次,是流着泪跟我说‘对不住’。”

    “莹儿多好,她不想我伤心,所以她一直撑着那口气。但她撑不住了,她跟我说‘对不住’,她觉得愧疚于我。因为她想她会让我难过……她真是傻。该说‘对不住’的人是我,她哪里有对不住我。错的明明是路萱萱,没护住她的明明是我,为什么到最后,是她要说‘对不住’呢?”

    “这世上的不公平,真是太不公平。莹儿在我怀里没了气息,我还听到路萱萱在高喊‘她活该,我又没有杀了她’。我恨不得一剑杀了路萱萱,然而我更想救莹儿……她不甘心,我也不甘心!凭什么?凭什么这样?为什么要这样?!”

    江岩和云莹青梅竹马,江岩和云莹有婚约。

    云莹那样的好姑娘,柔婉,乖巧,笑起来甜甜的,还带着微微的羞涩。江岩从来就知道,这是他的未婚妻。他想到这个,便会全身过了电般发麻,又不自在,又想亲近她。

    他知道他们总会成亲的。所以他一点都不着急。磨磨唧唧的,磨了这么多年。他还在不好意思,她还是笑起来又甜又害羞。

    他们之间,没有长辈的阻碍,也不是利益的结合。他们真心喜欢彼此,他们必然会在一起。

    江岩从来没想过,云莹的结局,会是这个样子。

    他心中茫茫然,他到现在都不懂,错的不是云莹,受罪的那个,为什么是云莹。

    是否他和云莹都错了?

    这个世界,不需要他们这样的人。好人都是受欺负的。云莹也被欺负,他也被欺负……反是路萱萱那种心狠手辣的人,至今还活着,活得很不错。

    他被欺负至此……江岩浑身发抖,心中魔意滋生,控制不住地仇恨世界:他不甘心!他不接受这样的结局!

    云莹该活!

    莹儿该活着!

    去他的云门门规!去他的长辈教诲!去他的大师兄责任!

    云门门规不能救莹儿,长辈教诲也不能救莹儿,顶着大师兄的名号,他还是救不了莹儿!

    好人被受欺负,他不要一直被欺负……

    望月感觉到江岩周身气流的变化,习武人,对此都十分敏感。她诧异地抬头,看到江岩腾地站起来,身上戾气尽显。听他冷声,“救莹儿!哪怕用再多无辜者的性命,我也要救莹儿!”

    “江岩……”望月跟着站起来,一把抓住他手腕。

    她看着少年发红的眼睛,心头一沉:……走火入魔了?

    其实多少白道人,被逼得遁入圣教,寻求圣教的庇护。一开始,都是有走火入魔之兆。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,活生生将人逼向绝路。于是想要活下去,只能弃了白道,弃了正义,入圣教。圣教中的同类人那么多,在同类人中,才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肮脏,没有那么可怕。

    江岩……也要这样?

    不!

    望月心想,我不能让江岩被逼得走火入魔。

    虽然我眼睁睁看着无数人被逼得遁入圣教,但我不能毁了江岩。他和云莹的事因我而起,他又是杨清带大的。纵是杨清已经后悔教他教的太过……杨清不在的时候,我要代杨清护好江岩!

    遁入圣教,不是那么好遁的。望月是圣教圣女,但她知道圣教不是那么干净的地方。她一点都不想看到自己熟悉的人,和自己关系不错的人,就这么堕落下去……

    望月上手,封向江岩的气脉。江岩警惕回手,与她对招。

    江岩满目诧异,不敢相信望月会突然对他出手。望月心想:傻子。你在走火入魔,你自己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江岩武功比望月要好很多,然他最近两天,持续为云莹输送真气护心脉,功力不知道耗损了多少。现在还处于真气枯竭的状态,在这种状态下,与望月对打,实在不明智。

    江岩伸手抓向望月的手臂,望月顺便依偎过去,手臂被他按住,她反拧一把,以一个扭曲的姿势,到了江岩侧后方。另一没被江岩制住的手,快速抬起,对着少年后脑勺重重一劈,江少侠身子一僵,倒了下去。

    望月拍拍手,看着倒下少年被他劈昏后还不肯闭上的眼睛,眼睛瞪那么大,又是愤怒又是不敢相信。少女蹲下身,合上他的眼,撇嘴,“傻瓜,帮你你都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大人。”突然响起的说话声,吓了望月一大跳。

    她抬头了,看到黑衣青年从墙头阴影处走来,是明阳那张死人脸。望月拍胸口,“吓死我了你……原来你一直在看着啊。”

    “当然,”明阳淡淡说,“正道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,我怕大人被骗。”

    望月也不辩驳,笑嘻嘻起来,指挥明阳把江岩搬进去。她跟在把江岩当麻袋一样扛回去的高大青年身后,忽道,“明阳,跟我去泰山走一遭吧。”

    明阳根本不问去泰山看什么,望月吩咐他做事,他就很愉快。唇角翘了翘,明阳淡声答,“是。”

    如果明阳个子矮一点,望月真想摸摸他的脑袋。真是太听话了,有这么个听话的人在身边,无疑是很愉快的经历。不过现在并不是夸奖明阳的时候,现在需要赶时间。

    望月去见聆音,跟聆音说,要聆音先护好云莹的心脉,望月自己和明阳去品剑大会走一趟,把路萱萱偷出来。救云莹的那个人,就用路萱萱替代好了。

    望月看聆音坐在床边,给少年擦拭面孔。说,“如果用来给云莹续命的那个人,是路萱萱的话,江岩心里会好受很多。”

    聆音有点不愿意,很失望道,“可我从圣教调了人过来啊……你要用路萱萱的话,我不就白调人了?我调人多快啊,你去泰山,还不知道能不能带回路萱萱呢。”

    “我会带回路萱萱的,”望月白她一眼,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拿人体做实验。我跟你说,不可以。只有路萱萱一条命,再多的话……就算是我们圣教人,江岩心理压力也会很大。”

    聆音心想,说的好像如果用路萱萱续命,江岩就没有心理压力似的。聆音觉得白道这些人多么麻烦,有什么感到压力的,杀的又不是他们白道的人,也不知道心疼什么劲儿。

    聆音仍试图劝说,“你要用路萱萱的话,干嘛劈晕江岩?让他去掳人最好了。他武功比你好多了,白道的人还熟悉他,路萱萱还是他的仇人。这种事,他做,比你更大快人心。”

    望月说,“可是他心里会不舒服啊。欺骗云门,忤逆长辈,违背多年教诲……我还是不希望逼死他。这种事,既然我没什么不舒服的,还是我来做好了。”

    望月垂头,看一眼床边闭目的少年,目中闪过温柔之意,轻笑,“……其实我重生以来,一开始,对我最好的,就是江岩了。此事又是因我而起,算我还他们夫妻一个人情罢了。”

    说说到这个地步,聆音也没什么好劝的。

    望月带着明阳去泰山,让聆音撇嘴:呵呵,那个傻大个,根本没什么需要她嘱咐的。反正月芽儿不会出事,有这个傻大个在,他出事都比月芽儿出事可能性大。

    不管怎么说,与聆音约定好后,望月就和明阳一道,重回泰山了。明阳武功好,他们又一路快马加鞭,一天一夜的时间,换了好几批马,明阳又带她飞跃了一段,两人在晚上到了泰山脚下。

    按照那天晚上、与江岩出逃时、江岩所指引的路,望月拉着明阳上了山。

    从后山摸进去后,望月就发现,这次上山,没有上次下山容易。大约是因为她和江岩出逃的事,后山现在多了不少武林盟的人守着,举着灯火,来回巡逻。不过没关系,望月这次来,准备可是很充足的。

    她和明阳躲在树深处,用纱布挡住了口鼻,然后掏出一只木质小管,往外吹气。无形无味的气体,很快与空气混在一起。这处巡逻的武林盟的人,哐当一声,纷纷倒地。有真气充沛的人,立刻发现了这边藏着的人,张开嘴就要喊,就见一道黑影扑向他,在他喉头点了一下,他就如愿晕了。

    望月走出来,跟明阳说,“快点换衣服,然后把他们藏起来,别让人发现了。”

    明阳看眼倒地一片的人,说出自己的意见,“我看还是杀了好了。等他们醒来,对我们不利。”

    望月摇头,蹲下身剥一个人的衣服。看她一个姑娘家,毫不在意地脱一个男人的衣服,明阳看得都尴尬,心想:剥男人衣服都剥得这么顺手,平时没少剥吧……杨清怎么忍得了她啊。

    他连忙走过去,“我帮您剥衣服……您、您帮我放下哨。”

    如此,两人一路,照这个法子,慢慢上了山。

    他们两人时间不多,速度必须要快。短时间内如果被人发现的话,他们可能就下不了山了。望月领着明阳,一路往自己记忆中的碧落谷所住的客房赶,想去那边打听下路萱萱现在在哪里。按照她的想法,出了这种事,路萱萱怎么也不可能继续呆在碧落谷了。

    两人起起落落,在夜空中穿梭。

    忽而拐角,看到前方白衣如雪。

    望月眉心一跳:这熟悉的披麻戴孝风格,不用走近都知道是云门的人啊!

    她在这时候,也不敢跟云门的人碰头。连忙拉着明阳,往别的路上走。谁料到云门那帮弟子里,居然有个人耳朵动了动,手一扬,一把冷光就向望月和明阳的躲身处打了过来——“什么人?!”

    望月心中叫苦,并不敢相信:居然有人反应这么快的。

    飞来的这把剑光,又快又利,直刺向她的眉心。好在有明阳,飞起徒手,与那剑在空中对了一掌,剑势不减,气势强盛,明阳握住剑柄,都能听到剑破开风的声音。他心中凛然,心想云门弟子竟还有这样的高手。

    手抓着剑,还被逼得往后退了大几步,落了地后,明阳也终是凭借自己的暗劲,止住了这把剑。唯一不好的,是随着这把剑,云门的弟子们追了过来。

    有弟子先言,“武林盟的人?为什么这么鬼鬼祟祟,听我们说话?”

    望月低着头,躲在明阳身后,怕遇到眼熟的人。

    然后她听到一个久违的声音,“恐怕是有人起了不合适的念头。先拿下再说。”

    明阳警惕护着望月,然少女突从他后钻出头,对着那方云门弟子打个招呼,眸子灿灿,“各位师兄,我真是武林盟的人……盟主吩咐我们搜山,说你们四大门派的人都要当心。只怪我们武功不好,被你们发现。但我们也不是什么可疑人啊。师兄,咱们见过面的,你认识我吧?”

    所有云门弟子,一起吃惊地看向为首的少年。

    少年身形秀挺,面容清俊如玉,唯眉心朱砂一点红,清中有艳光。

    他看着望月。

    在望月眨眨眼、可怜巴巴地回望时,少年慢慢开口,“不错,我认识你。这位……师妹,莫非盟主有吩咐?”

    望月反应多快啊,眼珠都不用转,就立刻答道,“是啊,但是只能跟你一人说,苏师兄。”

    苏师兄。

    苏铭。

    与望月说话的这位云门弟子,竟然是苏铭。

    望月满心的不敢相信,不是说苏铭在闭关,不会来品剑大会吗?莫非,江岩离开的事,对云门的打击这么大,连本来说不会来的苏铭,都过来了?

    不过不敢相信之余,望月又觉得很开心。遇到熟人,总是好办事些嘛。

    而且苏铭是习剑的,性情凛然不可侵……江岩的纠结难舍,在苏铭身上,是完全没有的。苏铭从不纠结,从不怀疑。路萱萱的事在苏铭这里,根本都不值得他千思万想,差点把自己逼得走火入魔。

    苏铭回头,与诸位师弟说了些话,就跟随望月和明阳走到了暗处。一到没人的地方,望月就好奇问,“现在山上到底什么情况啊?你不是闭关么,为什么你也来了啊?是不是云门的人,都来了啊?”

    “因为江师兄、你,还有云师妹一同失踪。碧落谷的人称你们暗杀了云师妹,反推到碧落谷身上,其心可诛。之前有几名别派弟子,原本声称是路师姐杀了云莹,但许是碧落谷使了手段,她们很快改口,说两人只是产生口角,云师妹被江师兄带走,失踪才是真的。当时围观的云门弟子和茗剑派弟子,碧落谷认为不足以成为证据,因为两个门派,必然是向着自己人。武林盟的人插手,说要查出真相。但首先,就是要云门交出江师兄,茗剑派交出云师妹。现在,大家吵得不可开交。”

    望月冷笑一声,碧落谷的人可真是脸皮厚。

    苏铭再道,“我原本不会来。只是听说江师兄出了事,门中长老商量后,就让我提前出关了。现在云门弟子这边,是我在负责的。”

    望月看着他,眨眨眼,“……你干嘛突然说这么一句?”

    苏铭目光平静,“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吗?”

    望月眨眼又眨眼,与少年对视半天,噗嗤笑出声,又连忙捂嘴,怕被人听到。她当然听出了苏铭的意思——苏铭是说,反正这边是我在管的。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,我完全能给你方便。

    望月问,“那云门的态度是什么呢?”

    “长老们不知道江师兄和你,为什么要带着云师妹失踪。但长老们听了之前弟子的话,认为碧落谷的路师姐,就是杀害云师妹的凶手。长老们在想法子给那位路师姐判死罪。”

    所以,现在碧落谷要云门交出失踪人口,云门交不出;云门要路萱萱以死谢罪,碧落谷不接受。

    其他门派纷纷站队,互相开撕。

    望月再问,“那杨、杨师叔……”

    苏铭说,“我师父也来了,”顿一顿,“你要见我师父?”

    “不不不,”望月连忙摆手,干笑两声,“这种事,还是不让他参与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事?”苏铭问。

    望月态度认真了些,“路萱萱现在在哪里?”

    “长老们争取后,路师姐被关在后山一处牢房,由云门和碧落谷的弟子一起守着,双方互相牵制。”

    望月一拍手,有了主意。她心中念头几转,走上前去,与苏铭认真说道,“路萱萱就是杀了云莹的人。现在我和江岩需要路萱萱这个人,拿她有些用处。反正你们也想她死,你能帮我,让我把她带走吗?”

    苏铭沉默半晌,道,“人很多,你带着她,恐怕也难走脱。”

    望月洒然一笑,“那就不劳你担心了。怎么样,苏师兄,帮不帮我这个忙?”

    望月其实没有明说她到底要做什么,时间很紧,她一边跟苏铭说话,一边还与明阳一起听着四周动静,怕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。苏铭现在估计还处于糊里糊涂的状态,根本没明白她与江岩为什么要逃。在完全不明白的情况下,苏铭也会帮她?

    望月不确定。

    苏铭只问她,“你和江师兄现在做的事,是否危害云门,是否失了道义?”

    望月诚实了一把,“……以我的道德观念来说,没有。以你们的道德观念想,有没有,我就不清楚了。”

    苏铭一怔,然后目中带了笑意——杨师妹还是这么可爱。

    他迅速做了决定,转身,“跟我来。”

    望月与明阳对视一眼,两人跟上苏铭的步子。

    苏铭带他们,一路去找关押路萱萱的牢房了。望月和明阳现在的打扮,就是武林盟的人。引路的人,又是苏铭这个眉心朱砂很显眼的少年,大家纷纷放行。望月和明阳之前溜进来,废了那么大劲,现在跟着苏铭,简直如履平地。看苏铭不动声色地与各位弟子扯谎,把人骗开,带他们两个进去,跟在后头,望月不觉与明阳咬耳朵,“苏铭其实挺可怜的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明阳疑惑。

    望月小声又同情,“你看苏铭眉心那朱砂痣没……他其实根本没怎么在江湖上历练过,但你看,咱们一路过去,所有人都跟他‘苏师兄’‘苏师弟’的,可见都认识他啊。男人长得好看都不会显眼到让人忘不掉的地步,但苏铭不光长得好,他还有那颗痣,人只要看一眼,想忘都忘不掉啊。”

    “然而这有什么可怜的?”

    “苏铭如果想做坏事,一眼就能被人认出来。就算蒙住口鼻都没用……他的朱砂痣,比他的口鼻显眼多了。”

    明阳:“……”嘴角抽了抽,问,“但是他为什么要做坏事?”

    望月说,“世事难料啊。”

    明阳:“……”

    前方,苏铭回头,看望月,“杨师妹,你挤兑我的时候,能不当着我的面说吗?”

    望月嘻嘻一笑,苏铭无奈扭过脸,不与她计较了。

    说话间,苏铭已经带二人进了地牢。苏铭说他在门口与碧落谷和云门的弟子交涉,让望月和明阳进去,速战速决。顺利的话,他二人直接走掉好了,后事不需要他们管,苏铭自有办法应对。

    望月很担心地问什么应对方式。

    苏铭气定神闲答,“江师兄你们能在那么多人的时候说失踪就失踪,说不定路师姐去追随你们了。谁知道呢。你们这些人都很奇怪,我们看不住,多正常。反正云门丢了人,茗剑派丢了人,碧落谷再丢个人,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。”

    望月:“……”不愧是苏铭呢。

    望月与明阳摸进地牢,从苏铭那里知道路萱萱被关在那里,两个也不磨蹭,直奔目的地。却是渐近,反从墙上灯影中,看到那边有晃动的人影,还听到说话声。望月拉明阳蹲下去,慢慢挨近,听他们在说什么——

    路萱萱被关在牢中,每日少水少食,生活质量大减。不光如此,她脸上的伤疤,已经是除不掉的伤口了。这些,都让她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。碧落谷的两位师兄带着食盒来看师妹,反遭师妹的数落,“你们不是说关我两天就放我出去吗?为什么我现在还是出不去?!”

    碧落谷的两位师兄叫苦,“云门的人一直咬着师妹不放,师父他们也没办法。师妹再挨几天……”

    说话间,突听到笑声从身后传来,又女轻笑,“原来你这么想出去,我这就带你出去,好不好?”

    两个师兄警惕回头,看到是两个武林盟的弟子打扮的人,提着灯笼,一男一女。少女负手,慢悠悠走来,提着灯笼的,是身后的青年。这青年的眼神阴鸷,浑身散发着不太好的感觉,让人心里不舒服。不过少女笑盈盈的,看上去倒是不错。

    看到是武林盟的人,两个师兄就放下心。且听到少女的话,两位师兄大喜迎上去,“武林盟的人要放师妹出去了么?真是多谢盟主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客气,”少女的手,搭在了一位师兄肩上,明明需要仰头,她却自带一种无法让人俯视的气场,笑道,“武林盟能有今天,靠的也是几大门派的支持,碧落谷付出良多,我家盟主都是看得到的,怎么好让你们委屈。所以我家盟主特意吩咐我二人,让你们……上路!”

    路萱萱第一时间,认出了望月,惊恐大叫,“师兄小心!”

    然她才开口,青年手里的灯笼,就飞向了她。灯纸在风中裂开,罩下火光扑向路萱萱的眼睛。路萱萱尖叫一声,跃身去躲。那个青年纵身而来,抓向她。如鹰隼一样的速度,看中的猎物,少有能躲开的。

    那边,望月也与两位师兄打在一处。

    明阳和望月开打。

    两人配合良好,皆是多年的打斗经验和默契。在打斗中,两人交换了对象,望月对上路萱萱,明阳对上那两位师兄。两位师兄一下子感觉到了压力,路萱萱这边,也没有觉得多轻松。

    路萱萱叫道,“杨望月,你好大的胆子!你要做什么?!我死的话,碧落谷不会饶了你的!”

    望月笑答,“放心,不会让你死。”

    双方在地牢中打得不可开交。

    原本时间会更长些,但望月和明阳为此次做准备,身上都带了聆音给配的毒。不欲跟他们纠缠,毒粉一撒,两位师兄倒地,望月在路萱萱身上点几下,路萱萱晕过去,她把路萱萱扔给明阳,两人便欲逃走。

    谁知他们刚出去,迎面便碰上一位武林盟的弟子。双方对视一眼,那个弟子转头就往外逃,并大叫,“来人!杀人了!”

    明阳一道劲风飞出,将那个弟子弄倒,但是喊声,已经传了出去。

    两人暗骂一声,只能加快速度,往外逃去。

    他们到地牢门口时,发现场面竟然失控。苏铭这边的云门弟子,竟和碧落谷那边的弟子打了起来。碧落谷那边的人看到门口的一男一女,带着昏迷的路萱萱,大叫道,“让开!你们云门这是干什么?再不去报盟主,就要让贼人逃走了!”

    云门这边的弟子答,“什么贼人?我们没看见,只看到你们欲闯进去,带走路萱萱。在盟主没有发话前,谁也不许带走路萱萱。”

    碧落谷的弟子们一口老血:……你们眼瞎啊?!

    也不知道云门的弟子刚才还在和他们淡淡说话,怎么那个叫苏铭的在这里站一会儿,又离去了一会儿,再回来的时候,世界都变了……不,应该是云门的长老们有了吩咐,云门弟子们才敢对他们下手的!

    云门这是要干什么!

    这里是武林盟的地盘!

    他们是要杀人灭口么?!

    总是,一片混乱。

    这种混乱,明阳和望月都看不懂了。但是管它呢,趁乱带走路萱萱,正好!

    两人顶着武林盟的名号,也是一路走,一路打。越到后面越惊心,发生世界乱了套。不知道前面怎么传的,碧落谷和云门打,接着武林盟的人看到,前来阻拦,未果,也加入了乱局;金城派的人护助碧落谷,说武林盟欺人太甚,加入;四大门派参战了三个,苍桐派正看热闹,碧落谷脑门不知怎么被坑了一下,看苍桐派袖手旁观,觉得四大门派要死一起死,坚决不许苍桐派的人在战后获益,于是把莫名其妙的苍桐派也拉了进来;茗剑派的弟子加入;其他小门派看热闹不嫌事大,想从中捞到一些好处,也加入了战局。

    整个泰山,真的成了品剑大会。

    在那帮长老们还没有控制住局面前,弟子们都在发泄自己的怒火。

    明阳和望月看得讶异无比:这、这比他们圣教还要乱啊。

    两人带着路萱萱下山,也不敢加入战局。加入战局的人越多,他们两人越怕遇到眼熟的人。毕竟这两人昔日,与不少正道的人打过照面。一商量,两人干脆把之前卸了的纱布,重新罩上,捂住了口鼻。然再走一程,远远的,发现有各派长老们赶来了——“统统住手!”

    声音一吼,带着真气,震得所有弟子手脚发麻。

    望月暗叫糟,和明阳往旁的一条小路躲去。然后她迎面,与一缓缓行来的白衣青年打个照面。

    望月:……更要糟。

    她拉着明阳,转身要再逃。

    那白衣青年身如惊鸿,形影一掠,白衫展开,几下便挡住了两人的路。青年博冠博带,长衣如雪,面容是何等的清耀秀气。青年正垂头看她,蹙眉,“你在干什么?”望眼后方的灯火和打斗,还有气急败坏赶来的长老们,围观片刻,疑惑道,“……这都是你的杰作?”

    他与望月说话的语气,温和又娴熟。一看就是和她相熟的。

    望月心想:……我挡着脸你都能认出我啊?你莫不是在蒙我?

    又想,我真冤枉。我才是不知道你们都在打什么的那个。

    她心急下山,又哪里有功夫在这里聊天。管你们打不打呢,反正我不打。再说我带着面纱,你就当不认识不行么!

    且身后有几个长老往这边赶来,望月更是心急,唯恐眼前人挡着路,让她走不了。于是,少女一抬头,在青年目光温润的注视下,镇定道,“我不认识你。为什么要答你的话?”

    杨清:“……”

    少女还说,“我家萌主找我,我先走了,告辞。”

    杨清:“……”

    又怔然,又费解,看着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