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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 污血(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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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在甘好的引见下,马浩洋见了司马凤和迟夜白两人。

    他认识司马良人,自然也知道司马家和鹰贝舍的名声,加之又有甘好在侧,犹豫再三后,点头答应了。

    青河城的死牢里空空荡荡,只有许英一人。许英蜷在小床上睡觉,呼噜打得震天响。小窗外头飘着雨,雨水溅进来,打湿了半张床的稻草。

    衙差晃动木门上的铁链,砰砰作响。“许英!起来!”

    连续喊了几次许英才有动静。他似乎睡得极沉,在稻草上扭动片刻,才慢慢坐起身。

    司马凤和迟夜白跟在衙差身后,一个看着,一个听着。

    慢慢走过来的青年有着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。他的五官全挤在脸上,但分布又如此的不协调,像是被人狠狠揉捏过之后又重新按在脸上似的。而重新安放的那个人根本不懂得眼睛鼻子嘴巴的位置如何才叫合适,因而许英的两只眼睛一大一小,一高一低,鼻骨塌陷而鼻头很大,两个鼻孔大张着,因为受凉而从里面淌出清鼻涕来。他颧骨很高,额头却很窄,眼下有很重的眼袋,且由于脸上有了皱纹,整个人看上毫无精神。嘴唇肥厚突出,似乎是因为脸下部分的骨头也朝外突出的原因,他的嘴巴合不上,牙齿外翘,讲话含糊不清。

    等他走近了,迟夜白才发现他的眼睛也不好。比较小的左眼似乎受过伤,眼球无法正常转动,只有右眼珠子灵活异常,上下打量着牢房外头的三个人。

    衙差把许英押到询问室里,把他拷在凳上。许英手脚都血迹斑斑,一身囚服破破烂烂,被鞭打的伤痕还未痊愈,又因为连日阴雨,竟似是溃烂了,散出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。

    迟夜白努力控制着自己,不去捂鼻子。

    他低声跟司马凤说了许英的情况。司马凤点点头,摸索着在许英面前站定,把一根长鞭子抽出来。

    许英看到那刑具,吓了一跳,哑着声音哀求道:“别打、别打!”

    “回答问题我就不打你。”司马凤温和说道。

    但许英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似的,一个劲地反复念叨着“别打”二字。

    和许英的沟通并不顺利。好不容易等他稍稍平静下来,他又对司马凤双目蒙着的布条产生了强烈兴趣。司马凤很是无奈,连那衙差也不禁在一旁开口:“他一直都是这样,问什么都好像听不进去或者听不明白。长成这幅样子,应该脑袋也不灵光吧?”

    “并不是。”迟夜白突然冷笑一声,从司马凤手里抢过鞭子,甩击在许英的肩上。

    鞭子擦过皮肤,皮肤破裂,渗出血迹。许英的眼神突然一变,摇头晃脑的动作立刻停了。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要向左边侧脑袋?你在躲避什么……还是保护什么?”迟夜白低声问,“你的左肩上有什么东西?”

    衙差:“什么?”

    许英的囚服已经很破,他的左肩裸.露在外,上面除了伤痕,什么都没有。

    许英的叨叨声停了。他咬着下唇,带着戒备和恨意,盯紧迟夜白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说话?你的左肩怎么了?”迟夜白又走近一步,但立刻被司马凤拉住了,“你看不到,我为你讯问。”

    “不说的话,我来问问。”司马凤接口说道,“不过……你允许我跟它说话吗?”

    衙差:“什么?!”

    在他发出惊呼的时候,许英硬邦邦地回答了一句话。

    ——“不能!”

    司马凤点点头,放低了声音:“它是什么?你在保护它?”

    许英的眼神前所未有地紧张,双拳紧紧握着,浑身都绷紧了。

    方才在司马凤以鞭子威胁他的时候,为了让这种威胁更具有压迫力,司马凤不断地把鞭子甩在地面上和许英所坐的椅子上。许英并不怕鞭子,只是哆嗦着哀求“别打我”。但司马凤每每把鞭子抬高,他都会下意识地稍稍偏头。

    迟夜白起初以为他是不由自主地躲避鞭子,但随即发现无论司马凤的鞭子甩向什么方向,许英的脑袋都会向左边偏。他扭动脖子,侧低脸庞,不像是躲避,反倒像在保护着自己的左肩。

    迟夜白只是随口一问,但司马凤却立刻猜到了许英的怪异举动是因为什么。

    “它是你的朋友吗?”他压低嗓音,平缓地问,“还是你的神?”

    马浩洋只给了司马凤一个时辰的时间。他和迟夜白走出那昏暗的牢房之后,听到迟夜白在身边轻叹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可怕吗?”他问。

    “还行。”迟夜白回答,“牢房里有点冷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这样觉得。”司马凤问他,“这儿有其他人么?”

    “阿四在对面等着,没别人了。”迟夜白说。

    司马凤点点头,抓住他的手,贴在自己胸前。“那我给你暖暖——别动,不要怕嘛,没别人。”

    迟夜白:“……我没有怕。欠揍是么你?”

    “我瞎了,你舍不得打。”司马凤笑道。

    迟夜白费了些力气挣开手,阿四也恰好跑了过来。忠心耿耿的司马四对方才两位少爷拉拉扯扯的一幕只当没看见,发觉两人脸色凝重,不由紧张起来:“没问出有用的事情?”

    “问出了很多。”迟夜白说,“都是你少爷问出来的。”

    阿四:“所以那些事情是他做的么?他真的以杀人为乐?不是说他脑袋不行,是个傻子吗?”

    “他可不是傻子。”迟夜白拧紧了眉头,“他说杀人不是他的乐趣,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。”

    栖息在许英肩膀上的那个需要他保护的东西,许英把它叫做二弟。

    许英家只有他一个孩子,但在很久之前,陈氏还生过一个虚弱的小男孩。许英已经不记得那孩子叫什么,只喊他二弟。

    那个孩子才是许英第一个杀的人。

    二弟死于一块石头,那时候他三岁,许英九岁。

    许英木讷,二弟却十分聪慧。许英父母都相貌端正,偏偏他长得丑,在村里常常受人欺负,就连爹也在酒后因为他而狠狠揍过娘很多次。二弟和爹娘都很像,浓眉大眼,和许英毫无相似之处。

    二弟很黏他,爹娘于是便常常跟他说“不要把二弟带坏了”。

    许英那时候已经熟悉用石块打砸猫狗的方法,他还能剥下它们的皮,把光溜溜的一条肉身挂在树枝上。二弟很害怕,每次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只敢在一旁远远看着,从不靠近。

    许英决定教二弟给猫狗剥皮。二弟被他抓住,嚎啕大哭,许英怕他的哭声把人引来,手里那块还沾着狗血的石块就拍向了二弟的脑袋。

    他砸了七八下,二弟的指甲裂了,把他的左眼抓破,此后几十年都好不了。而此后的二十多年,小小的二弟便一直坐在许英的左肩上,跟他说话。

    许英第一次明白,杀人和杀猫狗是很不一样的。他对这一切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兴趣——但苦于年纪太小,没有力气。

    二弟的尸体他扔进了山崖下,回家说二弟不见了,整条村人找了几日,终于发现了被野兽啃去半边的小孩子。

    许英不允许二弟跟别人说话,司马凤便顺着他的意思,一点点地从他嘴里挖出自己想要的信息。

    虽然有二十七桩锤子杀人的悬案未破,但许英自己却说他至少杀了三十个人,还有多的,记不起来了。

    “他们要害我,他们对我不好。”许英歪着脑袋,十分认真,“我蠢,我不懂的。所以都是二弟提醒我,让我把人杀了。”

    在许英的供述里,他没有生存的能力,也不懂得跟人沟通,更难以察觉周围人的恶意。而二弟,聪慧的、敏感的、善良的二弟,永远在他左耳边絮絮低语,告诉他哪个人怀着恶意,哪个人可以去接触,哪个人看到了就该远远跑开。

    因他天生一副丑恶相,别人都不想看第二眼,二弟始终陪着他,他心里便认为二弟是最亲、最好的人了。

    “嗯……原来是这样,你二弟很厉害。”司马凤惊叹得很到位,“那么陈二家呢?他当时只有七岁,二弟看出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他长大了就不得了了!”许英忽地把声音压低,怕是被人听到似的,“他很快就会长大,长大之后就会天天打我。我很怕的,我怕痛,很怕。二弟就跟我说,拿着锤子去找他,吓一吓他,不行就砸砸他。”

    “然后你就砸了。”司马凤补充道。

    许英小心点头:“砸的时候他还在我手上抓了好几道伤口。二弟是对的,二弟说的果然都是真的。他以后一定会害我。先把他弄死了,我就平安了。”

    那位看不见的“二弟”就这样在许英的左肩上坐了许多年,一个个地指点,教他去杀了三十多个人。

    阿四听得浑身冒凉气。

    “我的妈呀,世上真有鬼!”他连忙紧紧挨着司马凤,“少爷你阳气足,我我我我得跟着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信他的话?”迟夜白问。

    阿四想了想,有点儿困惑:“也不是全信……可是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啊,能看到些人世间没有的玩意儿,还能跟他们讲话。世界之大,无奇不有嘛。”

    司马凤笑着点点头,伸指在阿四脑门上重重一顶:“你完了,你一辈子都成不了慕容海那种独当一面的大侠。”

    阿四被推了开去,十分委屈:“为什么成不了?”

    “你信许英的话?”司马凤笑问,“你居然信这种鬼神之说?”

    “他……他在骗人?”阿四呆了片刻,“可他这样一个傻子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啊,这样一个不善言辞的木讷汉子,杀了三十多个人,潜逃这么多年居然从未被发现。”司马凤轻声道,“你真以为他是傻的吗?”